被加密货币崩溃毁掉的业余投资者们

在苏格兰边境皮伯斯附近的私人康复诊所Castle Craig的一间客厅里，这场全球加密货币崩盘的受害者罗伊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这是一个炫目的夏日，但这里的气氛却很阴沉。罗伊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一切始于2021年2月的一个关于Dogecoin的广播广告。出于好奇，罗伊开始在谷歌上搜索，最终用自己的信用卡对一系列加密货币进行了2500欧元(2200英镑)的初始投资。罗伊的投资组合价值攀升至了8000欧元，接着是10万欧元，然后是52.5万欧元。罗伊是在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牛市时期入市的，这意味着价格将持续较长一段时间的上涨。疫情刺激方案、低利率以及休假员工对加密货币前所未有的热情，这些因素的结合意味着牛市正在悄然消失。

罗伊开始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观看YouTube视频上，并在聊天应用Telegram上的私人群组中与其他加密货币爱好者交谈。他曾因可卡因和酒精成瘾接受过两次治疗，但到2021年，他已经清醒，并担任成瘾咨询师，尽管他因童年创伤引起的恐慌发作而请了病假。他很快又复发了。白天，他每10秒查看一次加密货币钱包。到了晚上，他把闹钟调到整点响。他开始幻想一种不受经济限制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他永远不需要工作。罗伊说:“我觉得自己站在了世界之巅。”“从现在开始，钱可以解决我面临的所有问题。”

随后，加密货币市场崩盘。比特币的价格从2021年5月的4.2万英镑跌至6月底的2.3万英镑。它在11月曾回升到4.8万英镑的历史高点，之后在今年1月底跌至2.6万英镑。从那以后，它几乎一直处于自由落体状态。截至发稿时，比特币价格徘徊在17000英镑。罗伊说:“我感觉失去了我的人生。”“因为我把一切都投入了加密货币。我在那里建立了我的每一个梦想。所以，当它崩溃时，我的整个生活也崩溃了。”

绝望的罗伊下了一连串的赌注。他的投资组合的价值逐渐减少到2万欧元，然后是3000欧元。他说:“事情变得如此失控，我看到我所有过上更好生活的机会都在消失。”“所以我变得非常绝望，最后完全孤立起来。我不想见任何人，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大多数早晨，他都会因酒精戒断而浑身发抖地醒来，然后在网上订酒，花一天时间喝酒和吸毒。他患上了胃溃疡。他说：“你无法解释这种疼痛。”“我会喝了吐，吐了再喝，这样疼痛就会消失。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今年5月，失业且破产的罗伊入住了Castle Craig，这是世界上仅有的治疗加密货币成瘾的中心之一。(旧病复发后，他丢掉了工作，他的康复费用由医疗保险支付。)他的加密货币投资组合价值约300欧元。如今，在苏格兰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中，他正试图重建自己的生活——并平息自己本应在有机会的时候就把钱取出来的痛苦想法。

罗伊轻声说“真让人心碎。”“我恨自己没有把它取出来。”

他们聚集在Telegram上，发出悲痛的嚎叫和短促而尖锐的痛苦嘶吼。这些人是加密货币血案的受害者，其中3315人组成了一个“熊市尖叫治疗小组”，以发泄他们的痛苦。该组织的创始人、30岁的加密货币投资者Giulio表示:“有几个人在这里哀叹和哭泣。”“我决定不禁止它们。他们甚至不能再尖叫了，他们只是在哭泣。”

加密货币行业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几乎每一天都有一股浪潮冲击这个行业。Hargreaves Lansdown分析师Susannah Streeter表示:“过山车发生了逆转，将加密货币持有者带入了一个下降螺旋。”“许多人因此遭受了严重的经济损失。”

上个月，包括比特币和以太坊在内的主要货币在短短一周内下跌了三分之一以上。尽管比特币曾多次大幅下跌，但这次的熊市给人的感觉有所不同。该行业的规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相互联系也更加紧密，散户和机构投资者在这个直到去年还价值3万亿美元的市场争夺空间。(这场暴跌使股市市值蒸发了2万亿美元。)

今年5月，“稳定币”terra/luna崩溃，促使《卫报》英国科技编辑Alex Hern问道，这是否是该行业的金融危机。由于它与美元挂钩，并承诺高达20%的回报率，它一直被宣传为一种安全的投资。

“这引发了进一步的抛售。本月，加密货币借贷平台Celsius Network以“极端的市场条件”为由，停止了170万客户的提款。一天后，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之一Coinbase宣布将解雇18%的员工。6月底，在加密货币和相关业务中杠杆率很高的对冲基金三箭资本进入了清算阶段。

到处都是恐慌和混乱，而且情况看起来可能会变得更糟。受害者从普通散户投资者到千万富翁“鲸鱼”和名人——今年5月，英国说唱歌手KSI在推特上表示，他在terra/luna的崩溃中损失了近300万美元。在英国和台湾，至少有两起自杀报道；在Reddit的terra/luna投资者社区，用户分享了自杀热线的详细信息。

拥护者认为，这只是一个加密货币的冬天，就像2013年和2018年一样。价格还会反弹。他们讽刺那些一有麻烦就逃之夭夭的所谓的“paper-hands”投资者，互相敦促“抓住机会”和“买入低点”。其他人则不那么确定。冰霜会融化吗？

加密货币崩溃的悲痛分为八个阶段。

震惊。来自伦敦的34岁厨师Alla Driksne说:“我连续两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压力太大，我生病了。”由于Celsius的冻结，她失去了6位数的毕生积蓄。

否认。罗伊说道:“我一直认为下一个项目会让我重新振作起来，我会在它崩溃之前套现。”“在下一个周期，我将再一次尝试。”他内心深处仍然相信这是可能的。

愤怒。来自格拉斯哥的41岁工程师兼个人理财YouTuber Alex Koh将他的矛头指向了创办terra/luna的韩国企业家Do Kwon。Koh说他损失的钱足够在伦敦买一套四居室的房子了。五名韩国投资者指控Do Kwon欺诈，他正在接受韩国金融犯罪部门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调查。

讨价还价。来自伦敦的31岁的Vahid利用Twitter向Celsius的创始人Alex Mashinsky求援。Vahid的毕生积蓄（超过5万英镑的加密货币）被锁定在了他的Celsius账户中。他曾计划用这笔钱创业或买一套房子。为了寻求支持，他花时间与其他Celsius受害者进行了电话会议。一名声音里透着绝望的投资者说：“我知道，如果不能收回初始投资，任何事情都是不可接受的。”“但10%、20%或是34%已经很好了？现在我希望不会完全损失掉。”

沮丧。Koh说：“我以为我可以早点退休。”“但一切都付诸东流了。我这辈子从来没哭过这么多。”

接受和希望。Driksne说道:“我拼命工作了六年，每天做16个小时的工作才赚到这笔钱。“这是辛苦赚来的钱，这才是最伤人的。我失去了六年的辛勤工作。但我在努力保持乐观。我会再把它赚回来的。”

耻辱。Vahid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失去了毕生的积蓄。他表示:“我不希望人们对我说:你去年就应该把钱取出来。”我问他是否感到尴尬。他回答说，“当然。”

处理。Koh说：“我希望我能表现出我愿意学习并接受自己的错误。”“如果我能从这件事中恢复过来，也许我能激励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或者至少我的孩子们。”

该行业的爱好者和怀疑者在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他们预见到了这一点。也许他们没有预测到这场危机的确切轮廓，也没有预料到这么多看似信誉良好的公司会倒闭，但有一种感觉是，加密货币牛市将无路可走。这个行业太火爆了，充斥着恶意行为者、骗子、轻信的投资者和在Telegram群组、YouTube视频和Twitter帖子中假装专业的业余人士。当诸如PooCoin和Dogecoin这样的网络笑话大行其道时，应该可以看出市场的调整即将到来。这种愚蠢的行为不可能维持很久。

南安普顿大学金融学副教授Larisa Yarovaya博士说：“这令人惊讶吗？“我认为这是完全可以预测的。”英国央行曾多次告诉加密货币投资者，要做好损失所有资金的准备。投资者在2020年和2021年买入比特币作为投机性投资，因为利率很低，而且由于封锁和经济刺激计划，许多人有多余的现金。但在受疫情影响的供应链和乌克兰战争的推动下，当利率和通胀开始上升时，机构投资者更愿意将资金投入更安全的资产。

Hargreaves Lansdown的Streeter表示:“对于通胀会失控到何种程度，以及央行能否将其控制住，金融市场存在一种担忧因素。”“当人们感到更富有时，他们更有可能投资于加密货币等风险更高的资产。但在不确定的时期，投资者会逃往更安全的地方。”

金融市场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社交媒体炒作机器助长了围绕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货币的狂热。投资者大肆吹捧正在积累巨额回报的新货币，用加密网红的推文打广告，并用晦涩难懂的术语讲话。Yarovaya说:“对比特币的需求纯粹与对这种新技术的兴趣程度有关，而这种兴趣是由提供不同加密货币的公司、交易所和初创公司操纵的。”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社交媒体上，这意味着投资者甚至不知道人们是否真的对加密货币感兴趣，还是一些Twitter机器人在鼓励人们购买。这个系统并不透明。”

Koh陷入了社交媒体的狂热之中。“你陷入了自己要成功了的梦想之中。这就像是一种潮流，一种流行文化。现在，我想我们被洗脑了。”Koh的妻子拥有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她劝他要谨慎。“她说:‘亚历克斯，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庞氏骗局……这是社交媒体营销，目的是为了把你拉进来；拿着你的流动资金走吧。’”但他不听。他说:“他们称之为‘成为alpha’。”“你必须在Twitter上关注正确的人，进入正确的Discord频道，收听对聊天室。这让你觉得自己很特别。”

他说，他一度相信terra/luna是如此伟大的项目，以至于他“准备卖掉我的房子、我的车，把所有的东西都投进去”。现在，他甚至不会在加密货币上投资10英镑。“这就像毒品，”Koh说。“你去到那儿，嗨了，然后你就进了戒毒所。我不会再回去了。”

他最大的遗憾是他鼓励了其他人投资terra/luna项目。他在拥有1.76万订阅用户的YouTube频道中多次支持加密货币。“我确实觉得自己有责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非常抱歉。我没有收到太多的仇恨，因为我认为我对自己失去了多少相当透明。我并不是说人们会原谅我，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伟大的加密货币革命已经消失了吗？

Nassim Nicholas Taleb曾经对加密货币的潜力持开放态度。这位经济学教授创立了“黑天鹅”理论:一种难以预测但具有震动性的事件，比如2008年的金融危机，人们往往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下将其合理化。2018年，Taleb写了一篇文章，将比特币描述为“一个极好的想法”，以及可能的“应对奥威尔式未来的保险政策”。

去年，Taleb在一篇论文中修正了他的观点，将比特币的价值描述为“零”。他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金融泡沫与宗教、邪教行为以及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投资策略相结合。”许多人对此表示反对，Taleb可能被证明是错误的。对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货币的一个常见辩护是，底层技术区块链具有尚未发现的功能。

Taleb表示:“我会告诉那些仍持有比特币的人:问问你的祖母这个想法是否合理。如果她觉得不合理，那就不合理。用你的生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但在加密货币世界，很少有人听从这位受人尊敬的教授的建议。尽管损失高达六位数，Driksne计划在未来投资加密货币，但她会避开Celsius这样的平台。Vahid对此表示赞同：“我坚信加密货币是未来的趋势，这不是庞氏骗局或骗局。”

他将加密货币比作早期的亚马逊和谷歌。当我指出，与比特币不同，它们是成长型企业时，Vahid说:“但比特币取代了黄金。比特币是数字黄金。”Taleb被这种推理激怒了。Taleb说:“如果你购买黄金并将其储存在地下室或戴在脖子上，在任何可预见的范围内，黄金都不可能变成铅。”“金属不需要维护。比特币需要持续的维护。”

未来的经济学家可能会将本世纪20年代初的加密货币热潮视为一场由社交媒体推动，并由技术促进的大规模邓宁-克鲁格事件。这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听取另一个业余爱好者的理财建议，并把房子押在投机性投资上的时代。罗伊说:“承认自己一无所知只能说明你很幸运。”我的自尊心无法承受。我不想走运，我想成为一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我很聪明，对吧？请告诉我我很聪明好吗？事情就是这样的。整个社区加强了自己，也加强了彼此。”

当Taleb在2021年发表论文时，他收到了很多谩骂，以至于他不得不锁定自己的Twitter账户。Taleb说:“我无法相信比特币人有多变态。”他承认，看着那些折磨他的人的投资组合被抹平，让他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幸灾乐祸。但他同情那些在炒作中被冲昏头脑的缺乏经验的投资者。他说：“这些孩子中有很多人失去了他们的一切。”“那些骗子怂恿别人投资那些注定失败的项目，而自己却在偷偷套现？他们必须受到惩罚。”

但是，就像在2008年的金融风暴中一样，那些加剧了这场危机的恶意行为者有可能毫发无损地离开。更重要的是，在经历了十年的经济衰退和不确定性之后，许多在加密货币热潮中买入的投资者这样做是为了追回证券。Koh就是其中之一。他说:“我很幸运能保住我的工作，但我真的对那些西装革履的人、银行家和那些拿走高额钱财的人很生气。”“加密货币的整个领域就是关于让普通人有机会在经济上获得社会上层优势。这是一个希望的灯塔。我们可以驾驭下一个重大事件。但希望的灯塔现在已经熄灭了。信任已经被打破。在第二个十年里，银行家又赢了。”

未来的几代人可能会把这种繁荣看作是一个狂热的时期，当时货币像细菌一样繁殖，一种集体的错觉笼罩了金融市场。这可能看起来深不可测，但它不应该如此。毕竟，谁不想变得富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