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坚持要跟他一起去。
宋泊简,我和你,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我说这是我给宋母的投名状,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打消对我的怀疑。
宋泊简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头答应。
出发前,他给我穿上厚重的防弹衣。
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细细给我系好衣服的扣子。
宋母和我们坐在一辆车上,一路无言。
下车前,我突然拉住宋泊简的手。
泊简,每天出门前你都会亲我一下的,今天的还没给我。
他看了我一眼,眸子黑黑沉沉的,带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他伸手将我搂在怀里,低头吻了下来。
港口的仓库破败阴冷,等候良久的买家笑着上来握手。
两人谈笑风生,像是多年老友的见面,仿佛旁边手持利器剑拔弩张的保镖只是空气。
和电视剧里的黑道交易差不多,黑衣环绕的墨镜保镖团,花臂金链子的老大,几个行李箱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钞票。
老大笑眯眯接过宋泊简手下递过去的洋娃娃,肚子剖开是一袋袋白色的粉末。
按照规矩,一手验钞,一手验货。
可惜没有下一步了。
埋伏在夜色下的武警和特警鱼贯涌入,密密麻麻围成了人墙。
整个港口停放着几十辆装甲车封锁,几百名警员封锁了现场。
保镖只是一群江湖混混,靠着一身蛮力穿上了那件黑色西装,挣着不过万的工资,怎么会为了所谓的老大拼命呢?
很多人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但仍然有人忠心护主,掏出藏在怀里的手枪妄图殊死一搏。
战火短暂的纷飞,又像流星一样结束。
有人被当场击毙,也有的特警被子弹射穿手臂,血流了满地。
黑老大像是二十年前的宋父,也可能人在将死之际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妄图用枪杀出一条活路。
很遗憾,他也像当年的宋父一样,被武警的机枪打成了筛子。
不知道宋母看着这个场景,会不会想起二十年前的亡夫,心里是何滋味。
这场意外来的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慌了神,只有我,一如既往地安静,置身事外。
宋泊简自然不是傻子,迎上他震惊的眼神,我粲然一笑。
出门时不顾他反对,我坚持带了一个托特包。
我说我会饿,我会口渴。
如今站在他们母子面前,我蹲下身,慢吞吞从包的底层掏出一个袋子。
打开是一件天蓝色的警服,一顶警帽。
和一个小小的袖标。
脱下身上的大衣,我换上那件警服,小心翼翼贴上袖标。
警号012564重启。
重启人:缉毒警察林海晏之女林福珠。
好好享受你的监狱生活吧,我亲爱的一等功。
13
早在二十年前,我就知道自己长大了必然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只要我记得他,只要警号重启,我爸的生命就会得到具象化的延续。
无数个想死的瞬间,我都想直接开车撞死他们母子俩吧,一劳永逸。
但是我爸是忠烈,是英雄。
英雄的女儿可以是普通人,可以是扶不起的阿斗,但绝不能是个杀人犯。
在我的印象中,干爹哭过两次。
一次在我爸的葬礼上。
另一次是我将填报志愿的表格放在他面前。
从一到十,密密麻麻写着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那是我爸的母校。
干爹迅速抹了把脸,忍着通红的眼眶将指尖的香烟丢在地上,抬脚碾灭。
出发去学校那天,我最后抱了抱这个老头,背上行李义无反顾踏上了征程。
我确实走上了我爹的道路,他没有实现将宋家一网打尽的目标,我来替他完成。
大学毕业后,干爹用自己的能力给我铺平了道路,让我有一个全新的身份接近宋泊简。
但是谁都没想到,我会留在宋泊简身边这么多年,过着每天一成不变的日子。
干爹着急了,生怕同一屋檐下的我会爱上杀父仇人的儿子。
于是他安排了联姻的传闻,想要用这种方式逼我离开宋泊简。
他多虑了。
血海深仇,怎么能忘记呢?
开车撞死他们母子的话,世人只会惋惜豪门的天灾,哀悼宋泊简英年早逝。
我要让他们的恶行昭告天下,我要他们永远被世人唾弃!
被惋惜被哀悼的只能是牺牲在前线的卧底英雄。
宋氏集团没钱了,没关系,楚家会注资。
尽情去完成你未达成的交易吧,尽情去幻想金盆洗手后采菊东篱下的完美人生。
合同白纸黑字,宋家倒台后,楚氏集团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的股东。
局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虎父无犬女。
我垂下头,都说几乎没人能活着拿下一等功,可等我真的做到时,也没那么畅快。
几十年的精神支撑猛地消失,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空虚和迷茫。
我预约了流产手术,干爹让我辞职出国。
明面上的宋家锒铛入狱,背地里不知道蛰伏了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
躺在手术床上,抬眼是冰冷惨白的灯光。
那扇门关上前,手机突然响起。
我接通电话,声筒里传来楚雅诗惊恐地喊声。
姐,宋泊简越狱了!
14
押送犯人的警车路上发生车祸侧,押送警员三个重伤,宋泊简趁乱逃跑。
这位我处心积虑二十年的毒贩子,连牢里的板凳都没坐热就逃之夭夭。
看来他不是个愚蠢的恋爱脑,他的手里,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小看了他。
市里紧急召开了会议,根据各位前辈分析,宋泊简一定会来找我。
视为挚爱的妻子竟是埋伏多年的卧底,不仅玩弄他的感情,还亲手将他送到了警察手里。
最可笑的是,我亲手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他还能问出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问我这四年里,到底对他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反正横竖都是死,我把他害的这么惨,宋泊简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么会放过我呢。
警方出动了全城的警力,放飞了几十个无人机,全部警犬出动,在每一个出城的通道严防死守。
整整35个小时的地毯式搜索,依然一无所获。
我在医院住了两天,出院后不顾反对回到了宋泊简的家。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拒绝市局领导安排给我的贴身警员保护。
我自己就是警察,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同事来保护我呢?
宋泊简的目标是我,我不落单,他也不会出现。
人心惶惶之际,我这个风暴眼的当事人浑然不觉,该吃吃,该喝喝,还准备了两束雏菊捧到爸妈墓前。
上一次来看望他们,还是4年前,刚刚准备好接近宋泊简的时候。
爸妈的照片在墓碑上方,还是年轻的模样。
我也见不到岁月流逝他们变老的样子了。
我爸五官很正,和宋泊简眉眼间的妖气不同,我爸是那种很正派的容貌,面如冠玉。
我这个不太熟的爸爸被贴在石碑上,面容里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像是在天上亲眼看到了他的女儿这些年供奉的庙宇如何破败,怎么腐烂,怎么蛰伏,这么多年又如何与黑暗为伍。
心里会作何感想呢?
之前每次我都只能说:爸妈,我一定要给你们报仇。
这次我终于能说:爸妈,我给你们报仇了。
一等功,我活着拿下来了。
15
做事情一定要一鼓作气的。
不然会再而衰,三而竭。
连续48小时的搜查,一无所获,警员累得喘不上气,警犬也是。
疲乏的警力意味着抓捕的松懈。
从墓园回来,开门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习惯性留着一盏入户灯。
而如今,屋子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冰凉的手臂从后面环绕住我,烟草的浓烈味道埋入我的颈窝。
熹熹,你终于回家了。
我和他默契的没有开灯,任由他的双手一路下滑,抚上我的小腹。
小腹平坦,那个象征爱情和忠贞的孩子永远留在了手术台。
而后传来他的轻笑声,紧接着一个坚硬的枪口顶住我的后腰。
宋泊简不可能孤身前来,他早就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我想我会走上我爸的老路,经历十大酷刑后被嚣张地扔在马路上。
那一瞬间,我甚至想到荣归故里那天,我将会以什么形象盖着国旗,浩浩荡荡进了祖坟,被路人赞一句满门忠烈。
但是宋泊简没有,他像是披了张温柔的假皮,还在轻声细语唤我熹熹。
直到冰冷的针剂刺入我的大臂,我甚至能感受到液体正在缓缓注入我的体内。
熹熹,这样你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熹熹,不准不爱我。
他没像寻常逃犯一样将人质五花大绑,他只是将门反锁好,安安静静坐在沙发另一端。
你给我注射的什么?
海洛因,但是不多,你不会死的。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有没有人接应你?你们手里还有多少东西?
宋泊简轻笑一声:熹熹,你觉得我还会像之前一样,对你和盘托出吗?
现在我妈也进去了,大概就是死立执了,也算是你给你爸报了仇吧。
所以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呢?
他慢慢走上前,指骨抵上我的脸颊,语气温柔的像是谈恋爱时平平常常的一个对话。
我冷笑着退后,甩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放你妈的屁!
海洛因一旦沾上,上瘾性极强,几乎终生无法戒掉。
整整三天,我和宋泊简的活动范围只剩这个偌大的别墅。
他放了信号屏蔽器,没人能联系到我,也可能大家以为我还留在深市给父母扫墓。
这座别墅是当时搜查的第一个地方,没人能想到他还会回来。
当我躺在床上难受得撞墙时,宋泊简拿着针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求我。
我知道,他手里那个让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如今是我的救赎。
那一瞬间,我心里生出了自杀的念头。
意识混乱之际,我看到被子弹刺穿手臂至今昏迷的武警,看到我妈血肉模糊躺在地上,警局里一整面墙的烈士遗照,还有那个走的不怎么体面的我爸。
他们都站在那里,有人在指责我,有人在大声为我辩驳。
吵吵嚷嚷时,我爸拖着残缺不全的腿站出来推了我一把。
血肉绽开的嘴巴一张一合。
他说,姑娘,往前走。
别回头。
......
我点了点头,宋泊简满意地笑了。
第二针的海洛因足以毁掉我所有的自尊,让一个缉毒警再也无法站在阳光下。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宋泊简越狱的消息传来时我就知道,这一天只是时间问题。
宋泊简,我说过的。
我们之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